企望与尝试
作者:潘公凯 发布时间:2023-03-27中国美术学院综合绘画工作室是1994年夏秋正式开始筹备的。当时我从美国考察回来,主持学院研究学部工作,老院长肖峰和宋忠元两位先生主张将综合绘画工作室的筹备工作和日后的试验性教学都放在研究学部,作为重要的研究课题。我遵命接受这个任务,并组成了以陈守义老师为实际负责人的筹备小组。筹备之初,不仅人手很少,条件很差,而且对这一全新的教学实践大家心中都不大有数。虽然我院创办初期就有林风眠等数位主张中西合璧的先驱可谓渊源有自;20世纪50年代,我院中西画系曾合为绘画系,培养了方增先等一代人;在20世纪80年代初,亦有舒传曦先生的实验班,做过一段尝试;近十几年中又有许江等老师富有现代观念的创作实践;从“兼容中西”这一大思路而言,而在我院长达70年的历史中一直没有断过。然而,如何将这种艺术取向与艺术理想真正具体地、系统地落实到学院教学中,建构起一整套独立完整的、行之有效的教学体系,则是一个难度颇大的课题。
困难来自于两个层面。A.从教学结构的层面:原有的以工具材料来划分的国、油、版专业教学有一整套各具特色的基础训练方式、技法研习程序,以及相应的一系列在传统的演进中形成的风格、语言、图式。这是一个许多代人共同创造并不断改进着的传统传承系统,一旦国、油、版的专业划分被打破,原有的教学体系就不再适用。基础训练怎么做?技法训练从何下手?传统的图示系统一旦被抛弃,新的图式系统如何去建立,包括是否有必要建立新的图式系统,都成了问题。有限制才可以教学,才可以操作;限制越少,就越无法操作,越无法教学——这也正是西方美术学院越来越没有东西可教的内在原因。B.在文化结构的层面:打破了国、油、版的界限,也就打破了东西文化传统的界限,随着探索的深入,必然要碰到深层问题,就是文化种系之间的差异与磨合。这个课题在我院自林风眠以来不乏勇于探索者,但真正做得好的还不多。由此可见这个课题的难度和复杂度。所谓综合绘画,简单说就是综合材料绘画,这一概念看起来是超越地域文化之上的,实际上却是从西方现代绘画中发展出来的,到目前为止,可借鉴东西也几乎都出自于西方国家。因而,虽然我们的设想是要超越东西文化的界线,但实践起来很容易不知不觉地向西方艺术靠过去,一不小心就会失去理想中的超越性,而仅仅成为西洋绘画的一部分。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能因为清晰地意识到其中的困难就放弃期望与尝试。行动是最重要的,只有行动才能检验我们的思想。在综合绘画工作室筹备期间,经过再三思考探讨,我们在教学结构的层面拟定了几项基本原则:
1.以材料为突破口,彻底打散国、油、版原有体系和教学大纲,分解、抽取共通性的形式规律,以黑白、色彩、水墨、材质四大构成贯穿教学;
2.习作和创作限制在二维平面,可以有一点凸起的高度,但要求是绘画,而不能是装置。并以表现性和半抽象语言为主体;
3.大作业量练习,强制性加快动手速度和构思表现的熟练程度;
4.不放松造型基础,重视体验生活,但强调直观性艺术处理;
5.鼓励学生向大师学习,培养艺术家的素质与气魄。
在综合绘画教学结构的探索中,黑白、色彩、水墨、材质四大构成和创作教学是思考和实践的重点,教师们花了最多的精力。对于学生来说也有一个困难的适应过程。在此期间,作为教学组织(长?)的陈守义和诸位任课教师废寝忘食,不辞辛苦,甚至抱病上课,表现出一刻不敢放松的负责精神。终于,我院综合绘画工作室第一届本科生和第一届硕士研究生即将毕业了。但这一实验成果还是很粗浅的,迫切地期待着美术学院同行专家们的批评指正。
综合材料的美术作品,在西方已有近百年历史,在中国也有不少出色的创作者。但在美术院校中,尚未作为一个正式系科来开办。无疑,综合绘画作为一种教学实验是很有意义的,是一定会走向成熟的。但是,我们并不希望也不赞成以此来代替原有的行之有效的国、油、版分画种教学体系。多种形式互补并存的自然生态局面,应该是我们最明智的选择,辩证的、动态的、多元互补的思维方式看来是唯一正确的思维方式。在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既有原来分科最细的专业设置(如中国画系的人、山、花分科教学),又有现在打破画种、综合跨度最大的教学实验。这两种貌似相反的取向,恰恰建基于一个共同的现代观念——在艺术领域逐步形成以中西方文化传统为两端的多元并存的自然生态环境,任其自然地竞争、融合、演进。这才是我们的期待,恐怕也是未来的必然趋势!
潘公凯 1999年5月5日
本文原载于《国美之路大典·跨媒体艺术卷》,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8,第29~30页。